2015年11月2日 星期一

分組討論行不行?




◎ 陳妙嫻(板橋高中生物科教師)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近日教育界興起一股翻轉的風潮,教師錄製教學影片,請學生在家觀看,上課時則進行作業練習。然而在生物科課程的翻轉中,上課活動卻是百家爭鳴,遊戲、實驗、線上測驗、分組報告與討論,各種創新教案紛紛出籠。各個教學共備團體摩拳擦掌,希望在擺脫傳統口述式教學後,能為課堂帶來一番全新的氣象。

筆者對於教育界的活絡樂觀其成,自然要投身浪潮之中,不落人後。本文參考生物科翻轉教室的提倡者--鍾昌宏老師在課堂中進行的創新教案,提出一點想法和延伸,希望促發討論、交流,以精進教學設計,嘉惠學生。


分組討論可以促發學生思考的能力…嗎?

鍾老師的教案,很重視分組報告、討論。

分組報告、討論、完成學習單似乎是促發學生學習、思考和表達的不二法門,幾乎沒有人會對報告及討論有意見。不過,這樣的教學方法,固然對訓練表達能力有些幫助,但能否促發學習或思考則需要深入探討。

以「植物的生殖」為主題,老師讓學生分成好幾組,分別報告「孢子繁殖」、「根的繁殖」、「莖的繁殖」、「葉的繁殖」、「種子繁殖」等。學生回家看教學影片,或是自行上網找資料,然後在課堂上向其他同學報告。然而,在這個過程中,並沒有任何思考的成分,學生獲得知識的方法,只是從老師換到網路、課堂換到影片,而對於知識的一切,學生還是被動的接受,或是說「被迫主動的被動接受」。學生唯一能參與的部分,就是把人家告訴他的東西,組織起來,再告訴別人。

分組報告藉著生物課程的知識,的確能學生學到口頭表達的能力,那麼教學的重點--知識和思考呢?

關於「有沒有學習到知識」這點,當然是有的。然而認識各種植物的生殖方式,層次僅僅停留在「知道」而已,如果我們認為生物課程的目標只在「知道很多有關生物的現象」,這樣做也就可以了,不過這往往也是別人討厭生物的原因--「生物要背的東西好多」往往是新朋友對我這個生物老師所說的第一句話。

若分組報告還不夠,那麼再加上問題討論,是否就能夠學習到知識、促發思考了呢? 一切要看老師設計的問題,舉例來說:讓學生討論「植物還有沒有其它的生殖方法?」根本不算是討論,因為學生要做的只是上網google,把答案抄下來,跟前面的被動學習如出一轍。

那如果討論「各種生殖法的比較」呢?此時,學生要做的是「將各個生殖法的知識比較一番之後,把相同的特質和相異的特質抽取出來,寫成答案」,這樣還是在「知道」的層次上。而獲得「比較異同」的能力,在學習上有什麼意義呢?這或許可以從「知識」的教學目標談起。

知識的教學目標

關於知識的教學目標,每個人的想法不同,但不一定互相矛盾;而在本文中,我僅提出一個不常有人提到的想法--教導學生「人類如何建構知識」的知識。

通常,在報告完所有生殖方法後,老師就會說根莖葉繁殖屬於無性生殖,而種子繁殖屬於有性生殖,於是,課程就直接進入到「無性生殖和有性生殖有哪些異同?」同學回到課本、影片、網路去蒐羅知識,把最可能的答案說出來,這樣又成了被動接受的學習方式,學習到的仍然是「知道」的層次。

就我認為,這個部分太值得跟學生一起琢磨了。人類發現植物的各個部位都能進行生殖大業:根部能生、莖也能生、葉也能生、種子種在土裡也能生,但這就奇怪了,拿植物的各個部位來種,都能長出一株植物,「那麼,怎麼知道根莖葉繁殖屬於無性生殖,而種子繁殖是屬於有性生殖的呢?」

學生一開始可能會把課本上的答案拿出來說:「因為無性生殖的個體是用細胞分裂的方式生殖,會跟原來的一模一樣,有性生殖是精卵結合,跟親代有差異。」這依舊是別人告訴你的答案,但課本總是沒說:它是怎麼知道的?

意思是說,人是怎麼知道新的植株長出來之後,跟原來的植株是一樣、還是不一樣的? 照外觀來看,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株植物是「一模一樣」的--設想你拿顆地瓜來種,當它長出地瓜葉,明明就跟之前那株地瓜長得不一樣啊!那麼,書本上所說的「一模一樣」,到底是什麼意思? 這個一模一樣,指的是遺傳物質DNA,而我們根本看不到遺傳物質(就算「看」得到DNA,還是看不出「一模一樣」),因此,科學家可以發現生殖區分成兩種形式,真的是非常的不可思議,究竟他們看到了什麼,才發現根、莖、葉繁殖在本質上相同,而與種子繁殖不同呢?

舉另一個例子,人類有男女之分,從外觀看,男生(雄)有喉結、女生(雌)有乳房,解剖開來看,男生有睪丸、女生有子宮;而雖然大多數的植物都沒有分雌雄,但科學家卻又把有子房的構造叫做「雌」蕊,有花藥的構造叫做「雄」蕊,到底,他們憑什麼把有胸部的、有子房這種在外觀上完全不同的構造,都統稱為「雌」呢? 到底科學家看透了什麼,領悟到這些紛亂多樣的構造下,發現生物其實只有雌、雄之別呢?

人類突破表象的紛亂多樣,看透事物的本質,建構出知識的過程,可說是人類智能的高度展現。教師讓學生去練習辨別兩事物之異同,下一步,應該是為了讓學生獲得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。如果能帶學生走一遭前人之路,思索這個本質是怎麼被看透的,對學生的啟發應該非常大。

唯「看透本質」一事,若非教師設計問題、主持討論,學生很難在網路搜尋或影片學習中獲得,課本也不會寫這樣的內容,因此,教師跟學生在現場的對話,實難被其他媒介取代。

生物課的教學目標

除了探討人類建構知識的過程,在設計討論問題前,更應該想想生物學的核心。

在達爾文以前的時代,有關生物的知識學門被稱為「博物學」,關心的是生物的現象和運作,也就是「是什麼(WHAT)」和「如何運作(HOW)」的問題,而至於「生物為什麼長這樣、為什麼這樣運作」,則歸為神學的領域,一切生物都是依據神的旨意而來,不需要問為什麼,背起來就對了。而在十九世紀,達爾文大膽地將「為什麼(WHY)」的問題奪回人類的手中,堪稱是對人類思想的巨大解放,雖然演化論使得人從天之驕子,變成了寂寞星球中受天擇左右的小猴子,但是我們竟然有可能試圖靠自己的力量,不靠上帝來回答生物為什麼長成現在人們看到的樣子,無論演化論是真理還是觀點,這都是人類的重大成就。從達爾文之後,人不但可以問為什麼,還可以用科學的方式解釋為什麼,現代生物學就是這樣誕生的。

但是到二十一世紀的現在,生物課依舊像穿越劇一般,還是走博覽群物的舊路,美國坎貝爾的普通生物學教科書雖然宣稱是根據演化論完成的書,但事實上除了談論演化論的那幾章以外,其他章節都看不到演化觀點的影子,例如談到DNA是遺傳物質時,沒有告訴讀者為什麼遺傳物質是DNA,而不是其他巨分子;談到循環系統時,沒有提到為什麼體循環要這樣連、肺循環要那樣連;談到免疫作用時,沒有提到為什麼生物已經有了先天性防禦,還要有後天性防禦作用…等。而台灣的生物課本一向是以坎貝爾做為參考,因此,生物課除了教導現象,關於為什麼的問題,幾乎沒人碰,或沒人敢碰。

回到分組討論課堂,一個現代生物學脈絡的提問是以「為什麼」開頭的,「是什麼」和「如何」的問題則為了回答「為什麼」而準備,舉例來說「無性生殖和有性生殖有什麼差異?」其實是為了「為什麼生物有了無性生殖,還要有性生殖?」而準備,甚至可以繼續延伸到「有性生殖為什麼是兩性,不是一性或三性?」問題而準備的。

教學的思路

綜合前面的思路,教學的脈絡是這樣的:

在讓學生分組報告各式各樣的生殖方式時,提出一個問題,讓他們發現有點奇怪--

植物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生殖方式啊?全都要背的話,簡直討厭死了!

後來會發現--

原來只有兩種,就是自己生(無性生殖)和找別人生(有性生殖)嘛!

但是就算本質上只有兩種,還是很奇怪--

自己生,不是比較好嗎? 找別人生的話,找不到怎麼辦? 尤其,植物還不能動!

接下來,就能領悟--

找別人一起生,就好像你拿五張牌、另一個人拿五張牌,十張牌混合之後任意抽五張出來湊成一個新的個體(如果把牌上的花色比喻成基因的話),那麼就可以生出比較多的可能,如果環境改變的話,也比較可能有機會適應。自己生就是生出自己而已,不適應的話,就會一起完蛋!(這是一種演化的觀點)

可是,還有個很奇怪的地方,就是--


就算要找別人生,有必要分成『兩』性嗎?大多數的樹又沒分公母,那花為什麼要分雌雄?

然後,會想到--

哦…原來…(能想到什麼?容我賣個關子。嗯…還是給個提示吧:這也是一種演化的觀點。)

如果討論課可以順著這個思路,相信學生不只學到植物有好幾種生殖方式而已,還學到生殖的深意、學到看待知識的見識。老師能掌握課程內容的要點,抓住內容的核心,並且依此核心安排問題、造成疑問、令學生自己掌握及建構知識,這麼一來,翻轉與否、雲端與否、行動學習與否,似乎都不是那麼重要了。
  
圖片提供/陳妙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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