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史英
自從「有感教室--人本教學法」刊出之後,陸續得到各種回響:有志一同者齊聲呼應,固然令人振奮;但努力嚐試而踢到鐵板的,當然也不是沒有。這一次,就讓我們來談談關於「鐵板」的種種吧!
所以,有心於「有感教室」的人,必須體認到這其實是在對體制宣戰;假裝對體制視而不見,以為默默做自己的就好,只是一種自欺式的幻想,因為體制首先就會「派出」學生來反對你。反之,如果謹記這是一場戰爭,那麼,首要的任務,理所當然的,就是要把學生爭取過來,做為我們的盟友。在嚐試改變教法的前幾個月,大概每個單元的一開始,都必須跟學生「交心」,交代自己何以採取新的教法,特別是,這種「有感」的教法,如何能讓大家更容易學會,更不容易忘記,更能獲得「真材實學」,還有,更可以在考試中得到高分,等等;同時,還必須徹底地批判「填鴨」式教學的為害:它除了讓你事倍功半外,還讓你相信自己永遠「不夠聰明」,以致於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…
在這個爭取盟友的過程裡,不宜一下子把調子拉得太高;什麼「求學的目的不是分數」、「人生的價值不在學歷」、乃至於「學習應該快樂」「過程重於結果」等等,這些話都「太過正確」,以致於一說出來就等於是在教訓人,好像聽者都是俗物,只有本人才夠清高。或曰,你們「科學高興班」不是也提倡「答錯了很高興」嗎?對於學生而言,這種說法難道不也是風涼話嗎?然而,高興班裡的「答錯」,有特別的指涉,是指馬上要開始的課堂討論,而完全不是泛論一般的錯誤,甚至人生跨出錯誤腳步等等,這是在當時情境裡的小孩都當然明白的--雖然就一般考試或人生而言,錯誤仍然不是壞事,但這完全是另一個議題,不好和教學時特定的情況混為一談。
其實,前段所列舉的那些「高調」,也不是完全不能唱;而是必須針對特定的「案例」:例如,在教學的過程裡,如果我們的教學剛好讓學生有一個難得的體悟,也就是在讓他們「眼睛一亮」的那一刻,老師當然可以「見縫插針」,說「那些只會考高分的人,因為不重思考,往往沒有你們剛才那樣的心得;所以,你看,求學的目的不應該只是求考高分」。換言之,「高調」之所以惹起學生反感,往往不是因為那些話語本身,而是因為我們講得太抽象而脫離現實:有感教學最忌諱的,就是抽象的語詞和僵硬的教條;但這並不限於教學內容,也包括著為教學內容爭取盟友的宣講的過程。
除了注意「學生可能被體制同化」之外,我們還要小心另一件事,那就是「魚目足以混珠」。因為「有感」兩個字很通俗,很多人會說他也是「有感教學」;但實際上,他所努力從事的,可能只是「變相的填鴨」。關於填鴨,大家當然都很熟悉,因為「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」;但對於現在流行的很多填鴨的「變相」,我們卻可能為之迷惑。
迷惑之一是,認為課本的內容太過無趣,既然追求「有感」,那就必須另有所求;於是,上山下海,搜羅一大堆自以為營養的補充材料,要求學生「課前閱讀」,以便在上課的時候討論。這樣,把以前「先上課,後做功課」的模式顛了一個倒,也就剛好搭上了「翻轉」的順風車。但是,這些外加的材料,一方面量很大,二方面涉及的面向較廣,課堂討論的時候,往往流於「尋章摘句」,無法進入深層的思辨;再加上老師也剛從傳統的教學模式中掙脫出來,還欠缺帶領深層討論的經驗,最後,這整個求變的努力,就淪為變相的填鴨--唯一不同的是,從前的填鴨只限填課本內容,如今則看老師的品味而「加料」,變成什麼都有可能了。
老師,做為教學的最前線,首要的任務還是「傳授」,而不是「加料」:我們所提倡的「有感教學」,在材料上,從來都是針對「課本」的內容:關鍵是在如何把它教得「有感」,而不是把它放在一邊,或草草帶過,而去教另外自以為「有感」的材料。(若因意識形態問題而必須另選教材,則另當別論)擅長教學的老師,即使遇到極端「令人厭惡」的材料,也可以把它變成「有感」的教學。在「那個」年代,我曾經寫過教案,示範如何透過教學,把課本上蔣介石先生的「文章」教得精采,同時啟發學生的思想,並對威權展開批判。事實上,另外編寫教材要考慮的面向很多,是一項巨大的工程;隨隨便便以「自編教材」之名把這項任務歸到老師身上,也許並非妥當。
變相填鴨還有另一種模式令人迷惑,就是為了活潑而活潑,在課堂上「裝可愛」;表面上學生好像笑鬧得很熱烈,但因為並沒有教到事情的重點,往往只是讓年輕的心靈「幼稚化」。典型的例子,就是一位物理學教授示範「翻轉教室」(見本刊三一四期〈不可思議的翻轉示範〉一文),說是要教「功」的概念,卻只給了一個公式「功
= 力 × 距離」,沒有任何解釋或討論,只要學生比賽「哪一組做的功比較多」。結果就是各組競相發揮「創意」(真是羞辱了這兩個字),有抱起兩個同學的,有舉起滅火器再加一個桌子的,等等不一而足;學生們展現的活力,遠遠看去,真是可愛極了。
但在這「可愛」的表相之下,課堂的實質,仍然是「填鴨」:學生只是被迫做這些沒什麼意義的活動,和應該學到的東西之間,並沒有什麼必然的關聯。因為,在最關鍵的「要量哪段距離」這個問題上,教者完全不鼓勵學生進行思辨;事實上,很多組都是量「舉起的高度」,不去管它不是「施力的距離」(因為並不是從地面舉起的),教授居然也不指出疑點;甚至有學生質疑「量那段對不對」,教授還給了錯誤的指示(事實上,這位教授提供的唯一示例圖,距離的算法也是錯的)。
圖片提供/曾宥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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